（東西問）張赫凡：普氏野馬的“重生”為何成為中西百年互動的文化符號？

　　中新社烏魯木齊11月28日電 題：張赫凡：普氏野馬的“重生”為何成為中西百年互動的文化符號？

　　作者 史玉江

　　普氏野馬被世界自然保護聯盟紅色名錄收錄為瀕危級，目前全球數量2000余匹，主要分布在中國、蒙古國、德國、英國、美國、俄羅斯、捷克、比利時等三十多個國家。一百多年前普氏野馬從中國到歐洲，百年后回歸到原生地。從發(fā)現到野外滅絕、遷地保護、“野馬還鄉(xiāng)”、種群繁衍至現今“野放”，經過哪些滄桑歷程？對生物多樣性保護有何鏡鑒？

　　聯合國《生物多樣性公約》第十五次締約方大會日前在中國云南舉行，今年也是新疆野馬繁殖研究中心（以下簡稱“野馬中心”）成立35周年暨普氏野馬野放20周年。從事野馬保護研究近30載的新疆野馬繁殖研究中心正高級工程師張赫凡近日接受中新社“東西問”獨家專訪時表示，重引入野馬的成功，不僅體現中國重視生態(tài)文明建設的程度，更是國際間互助拯救瀕危物種的范例。野馬種群的重建，對進一步促進荒漠生態(tài)系統(tǒng)保護及維護全球生物物種多樣性具有深遠影響。

　　現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被譽為“活化石”的普氏野馬，百年來從東到西，又回歸到原生地。野馬重引入的坎坷經歷是怎樣的？

　　張赫凡：普氏野馬被《瀕危野生動植物物種國際貿易公約》列入附錄I物種，被世人譽為“活化石”。自1876年歐洲野馬從烏克蘭消失后，普氏野馬就成為世界唯一生存的野生馬。

　　1890年，德國探險家從新疆準噶爾盆地捕捉到52匹野馬幼駒，運至德國，存活28匹，其中13匹成功繁殖了后代。

　　20世紀中葉，普氏野馬主要分布地限于中國新疆的準噶爾盆地及蒙古國的科布多地帶。20世紀80年代初，中國經多次專題科學考察，均未獲得野外普氏野馬的證據。

　　其間，普氏野馬散布于蘇聯、美國、西德、東德、荷蘭、波蘭、英國、瑞士等國的動物園、私人手中和禁獵區(qū)內，當時全球僅385匹。

　　因長期處于圈養(yǎng)環(huán)境，野馬在野生狀態(tài)下的優(yōu)良基因逐漸消失，同時繁殖能力退化，遺傳性疾病增多，面臨在地球上滅絕的危險，引發(fā)國際關注。由此成立的野馬保護管理組織建立了全球野馬管理計劃目標：保存現有野馬90%以上的遺傳多樣性，將之重引入至原生環(huán)境。

　　1978年10月，在荷蘭海牙召開國際野馬基金會第一次會議上，中國政府積極響應，承擔了拯救這一瀕危物種的使命。中國原林業(yè)部先后與美國圣地亞哥動物園、德國海拉不倫動物園簽署有關動物重引入協(xié)議。

　　1985年1月，中國啟動“野馬還鄉(xiāng)”計劃，經專家學者多次考察論證選址，次年在新疆吉木薩爾縣建立野馬中心。

　　2012年3月初，在新疆卡拉麥里山自然保護區(qū)一普氏野馬野放點，工作人員正在為野放的普氏野馬投放草料。中新社記者 劉新 攝

　　1985年至2005年，野馬中心先后從英、德、美分五批次引入24匹野馬。國家林業(yè)和草原局甘肅瀕危動物保護中心自1990年起，陸續(xù)從美國、德國等引進18匹。1992年，英國約翰阿斯匹諾野生動物園向中國無償贈送10匹，1997年這批野馬運抵甘肅安西極旱荒漠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

　　中新社記者：重歸故土后的普氏野馬現狀如何？

　　張赫凡：經過35年的野馬飼養(yǎng)管理、繁殖、疾病防治、行為監(jiān)測、生理生態(tài)、野化放歸等方面的研究和實踐，圈養(yǎng)的野馬在野外順利渡過食物、水源、天敵防御等生存關，在野生性狀恢復、繁殖、營養(yǎng)、家族構成、種群結構、環(huán)境質量、生存狀態(tài)、越冬和防御敵害等方面均達到預期目標。

　　中國野馬保護專家探索出一套切實可行的野化技術路線和方案，制定了“適應性飼養(yǎng)—欄養(yǎng)繁育—半自然散放試驗—自然散放試驗—自然生活的野生種群”5個步驟的軟放歸方案。2001年在新疆率先啟動野馬放歸計劃，2003年野外繁殖獲得成功，2004年野馬形成自然分群。野馬野放種群實現恢復性增長，正在向自由生活的野生種群邁進。

　　截至2020年底，野馬中心已成功繁殖野馬6代760余匹，現有野馬達484匹，其中野放種群274匹，半散放種群113匹，圈養(yǎng)種群97匹，已發(fā)展成世界最大的專業(yè)化野馬繁殖研究基地。20年來，先后有19批次140匹野馬放歸野外。目前，中國野馬種群總數居世界首位，展示出“負責任大國”的國際形象。

　　野馬奔騰在卡拉麥里雪原。張赫凡 供圖

　　中新社記者：普氏野馬拯救工作作為一項全球性事業(yè)，您如何理解東西方生態(tài)文明這一符號？

　　張赫凡：中國的野馬拯救事業(yè)能取得今天的成就，得益于國際同行和國際友人的同心勠力，攜手合作。從這個角度講，普氏野馬沒有國界，可以看作是貫穿東西方生態(tài)文明的文化符號。

　　野馬中心自成立以來，將每年出生的野馬報國際野馬組織，納入國際野馬系譜冊，實現系譜檔案管理的國際化、科學化。其間，來訪的國內外專家學者絡繹不絕。據不完全統(tǒng)計，德國、美國、英國、日本、瑞典、蒙古國、俄羅斯、澳大利亞等國外專家來訪或合作已逾百人次。野馬中心與德國科隆動物園、美國史密森納國家動物園、蒙古國戈壁B保護區(qū)、捷克布拉格動物園等科研單位和組織，不定期開展種源交流和技術合作。

　　1989年，西德友人克里斯汀·奧斯瓦爾德到野馬中心參觀時，贈送給中心一套太陽能電圍欄。2005年，德國科?。–ologne）動物園為我們無償捐贈6匹種馬，并提供液氮冷烙印技術，改進野馬中心憑自然特征識記野馬。2007年，美國專家給已放歸的野馬捐贈并佩戴了無線電衛(wèi)星項圈，實現野馬活動軌跡的科學監(jiān)測。2012年，中國向蒙古國輸送4匹種馬，是中國首次向國外輸出種源。

　　近兩年，野馬中心又與美國史密森保護生物學研究所暨美國國家動物園達成人工授精合作意向，該所2013年全球首創(chuàng)的野馬人工授精技術是當前國際上解決野馬近親繁育問題最先進途徑。我們引進吸納后，可為全國乃至世界的瀕危有蹄類物種服務。

　　國際合作與技術交流，對中國在野馬人工繁育種群、放歸自然，推動其野外種群的恢復和增長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水源地的爭奪。張赫凡 供圖

　　中新社記者：在中國野外絕跡的普氏野馬得以“重生”，且數量躍居世界之首。您認為對世界生物多樣性保護乃至生態(tài)環(huán)境保護有何鏡鑒？

　　張赫凡：生物多樣性關系到人類福祉。保護包括普氏野馬在內的任何一個物種，都是為世界生物多樣性做貢獻。

　　重引入是瀕危物種保護重要而有效的手段，也是一項重大科學研究實驗，無任何經驗可循。中國政府組織多學科的專家團隊在荒灘戈壁展開提高野馬繁殖成活率的科研和野化試驗，積累了大量科學資料和有益經驗，為實施野馬保護的全球一體化及全球野馬管理行動計劃提出的野馬野化和遺傳多樣性保存做出貢獻。

　　2007年9月，“關注普氏野馬 構建友好環(huán)境”宣傳活動在新疆烏魯木齊啟動，志愿者通過發(fā)放宣傳冊、講解等方式，呼吁更多市民加入到保護野生動物的活動中來。中新社記者 劉新 攝

　　中國提高野馬繁殖成活率的技術成果及野化方案為世界其它瀕危物種重引入提供了行之有效的“中國方案”，繼而為構建地球生命共同體貢獻中國力量和中國智慧。

　　野馬從野外絕跡到重歸自然，不僅是一個物種保護的成果，更體現中國重視生態(tài)建設和生態(tài)文明的程度。野馬野外種群的重建，對進一步促進荒漠生態(tài)系統(tǒng)的保護及維護全球生物物種多樣性具有深遠影響。（完）

　　受訪者簡介：

　　新疆野馬繁殖研究中心正高級工程師張赫凡。本人供圖

　　張赫凡，新疆野馬繁殖研究中心正高級工程師，中國科普作家協(xié)會會員。主要從事國家一級保護動物普氏野馬的保護研究工作，與野馬相伴近30載，寫下40多萬字筆記，發(fā)表文字逾百萬字。其中，《野馬重返卡拉麥里》榮獲第九屆共青團精神文明建設五個一工程獎；《野性的呼喚——紀念野馬重返故鄉(xiāng)三十周年》獲新疆第五屆科普作品金獎；《新疆野馬回歸手記》獲第七屆梁?？破兆髌芬坏泉劊弧兑榜R回家》獲得中國科普作家協(xié)會第五屆優(yōu)秀科普作品獎銀獎；《野馬家園》入選國家新聞出版署《2020年農家書屋重點出版物推薦目錄》。